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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肸子

杨肸子随读闲扯《金瓶梅》(第十六回)-洗闲阁

杨肸子随读闲扯《金瓶梅》(第十六回)-洗闲阁

杨肸子
随读闲扯《金瓶梅》(第十六回)
回目:西门庆择吉佳期应伯爵追欢喜庆
西门庆自妓院李桂姐处出来,直奔狮子街李瓶儿家,而此时月娘、金莲等人都已经回家。瓶儿重筛美酒,再整佳肴,堂中花灯也都点上,又放下暖帘来。瓶儿递酒,向西门庆磕下头去,已是满眼落泪:“拙夫已故,举眼无亲。今日此杯酒,只靠官人与奴作个主儿。休要嫌奴丑陋,奴情愿与官人铺床叠被,与众位娘子做个姊妹,奴自己甘心。不知官人心下如何?”瓶儿日常貌似理性,此刻却失策。俗话说,心急吃不了热豆腐,又有所谓病急乱投医,瓶儿第一次反向西门庆逼婚,倒失去了主动权,这是浅的一层。更深一层,我们也可看到,中国古代妇女的社会地位完全依附在男人身上,只要成为寡妇,生活就会变得更艰难。书中没有写西门庆的心理活动,只是简单白描:“西门庆一手接酒,一手扯他道:‘你请起来。既蒙你厚爱,我西门庆铭刻于心。待你孝服满时,我自有处,不劳你费心。今日是你好日子,咱每且吃酒。’”
随后小厮玳安上来,磕头拜寿,瓶儿分付厨房拿寿面点心和一壶酒与玳安吃,临走又赏了二钱银子,很是欣赏玳安的伶俐聪明:“好个乖孩子,眼里说话”。作者兰陵笑笑生不动声色的文字中,又照应一篇伏笔。
李瓶儿同西门庆抹牌饮酒,迎春、绣春先前已经被西门庆收用过,也不再避忌,分付迎春收拾铺床,西门庆和瓶儿“香肩相并,玉体厮挨”,瓶儿问西门庆原来房子几时开工,“奴这床后茶叶箱内,还藏三四十斤沉香,二百斤白蜡,两罐子水银,八十斤胡楜椒。你明日都搬出来,替我卖了银子,凑着你盖房子使。你若不嫌奴丑陋,到家好歹对大娘说,奴情愿与娘们做个姊妹,随问把我做第几个也罢。亲,奴舍不的你。”说着,又是一番眼泪纷纷落将下来。这是几小时内第二次逼婚,一个女人不惜倾其所有,将自尊心“低到了尘埃里”,其情也哀。在男女的情爱竞争中,生物学要求女人都处于被追的一方,“待价而估”,只有这样,才能激发男人的雄性本能。而当女人成为主动的“女追男”一方时,不但女人会失去一半的魅力价值,男人也会失去一半的力量,更会搜寻出许多古怪的疑问,表现得特别犹疑谨慎。以西门庆为例,面对此情此景,他心里肯定是愿意的,然而,就因为这条生物学定理,这时的表示却多了顾忌,只说瓶儿孝服没满,房子也待盖好了才行,不然没有住房。

李瓶儿接着又表达了对金莲和玉楼颇有好感,房子也要盖在金莲一处,只是对月娘有点恐惧:“惟有他大娘,性儿不是好的,快眉眼里扫人。”书中对月娘的评介一直较隐晦,几乎没有正面写过,此次借瓶儿对月娘的评点,一下清晰了在我心头的朦胧印象,月娘原来假宽仁实奸猾,真是入木三分,难怪瓶儿是从大户人家出来,心思谨密,眼尖得很。但是,世人多半聪明反被聪明误,或者强中自有强中手,何况一个孤立无援的寡妇,再精明却也难保不闪脚踝。
两个人“颠鸾倒凤”,狂至四更才睡。第二天,小厮玳安骑马来接,说是有三个川广客商在家等着,有一笔生意合同等着西门庆定夺。西门庆不想回去,瓶儿却劝说:“买卖不与道路为仇,只依奴,到家打发了再来。往后,日子多如柳叶儿哩!”西门庆于是依瓶儿之言,穿戴一番,又吃了饭,才骑马回家。田晓菲在《秋水堂论金瓶梅》中,就瓶儿的表现评点,“若是金莲,想必不肯放。一个小小插曲,再次显示瓶儿是陷身于社会经济关系的人。”亦因此,读者才看到李瓶儿处处与钱财的缠绕关系。打发了生意,西门庆到金莲房中,被金莲问及昨夜在何处?本想支捂过去,其实金莲已经从玳安处审得实情:“贼负心,你还哄我哩!那淫妇昨日打发俺们来了,弄神弄鬼的。……玳安这贼囚根子,久惯儿牢成,对着他大娘,又一样话儿,对着我又是一样话儿。……贼囚根!他怎的就知我和你一心一计?”读者读金莲的这番话大可玩味,为什么玳安对月娘和金莲的回答不同?金莲说“我和你一心一计”有何深意?西门庆看隐瞒不住,只得把李瓶儿如何哭哭啼啼,一心要嫁他,还将细货替她卖了盖房子的详情细细告诉了潘金莲,“他要和你一处住,与你做个姊妹,恐怕你不肯。”金莲心里自然不肯,但嘴儿上却说得很漂亮:“我也不多着个影儿在这里,巴不的来才好。……自古‘船多不碍港,车多不碍路’,我不肯招他,当初那个怎么招我来?搀奴甚么分儿也怎的?倒只怕人心不似奴心。你还问声大姐姐去。”金莲将球推给了月娘,这也是她的聪慧处:一是不愿违逆西门庆,讨其欢心;二是不愿做这个“恶人”,得罪李瓶儿;三是碍于第五妾的身份,即使西门庆听她的,也乐得将决定权推给大老婆吴月娘,让月娘和李瓶儿不但没话说,还能讨二人欢喜;四是等着看众人,特别是月娘的反应或事情的进展,再发表意见不迟,自己也更有转寰余地。可以说,这回几乎是潘金莲很少有的一次考虑周全,沉着冷静地处理复杂事件。
西门庆将李瓶儿的香蜡等物卖了三百八十两银子,李瓶儿只留一百八十两作自用,其余都给了西门庆凑着盖房。于是,西门庆叫来阴阳先生,选择二月初八兴工动土,招来贲第传(此人浮浪嚣虚,百能百巧,后来顶替花子虚再次凑齐了十兄弟)督管,先拆毁花家旧房,打开墙垣,建造花园房屋。至三月上旬,花子虚一百天忌日临近,李瓶儿约请西门庆过去,再次声泪俱下要求西门庆早日将她娶过去:“房子卖的卖不的,你着人来看守。你早把奴娶过去罢。随你把奴做第几个,奴情愿伏侍你,铺床叠被。”“你既有真心娶奴,先早把奴房撺掇盖了,娶过奴去,到你家住一日,死也甘心,省得奴在这里度日如年。”西门庆再次以房屋还没盖完,孝服也还未满为借口,搪塞过去。

次日回家,又一五一十对金莲说了,金莲“落得河水不洗船”,再次表示她没有问题,还是要先问月娘。西门庆到月娘房里征求意见,月娘道:“你不好娶他的。他头一件,孝服不满;第二件,你当初和他男子汉相交;第三件,你又和他老婆有连手,买了他房子,收着他寄放的许多东西。常言:‘机儿不快,梭儿快。’我闻得人说,他家房族中花大,是个刁徒泼皮,倘一时有些声口,倒没的惹虱子头上搔。奴说的是好话,赵钱孙李,你依不依,随你。”月娘的话看似通情达理,最终决定权也交给了西门庆,实际上心思深沉,玄机重重,所以瓶儿说月娘是“快眉眼里扫人”。比如,第一件,孝服很快就要过去,不成理由,却也正是西门庆的借口,符合老公期待。第二件,如果花子虚还在世,自然是朋友妻不可“妻”,但他已经死了,照顾好朋友妻,人情世故上说得过去。第三件有点麻烦,先是买了房子,后又娶了去做老婆,虽然外人不知道还有寄存的那么多财宝,自己心里却是有鬼的。何况人言可畏,街坊邻里难免“嚼舌头”有些猜测,但终究也不过一阵风儿,谁又能咋的。其实,真正难倒西门庆的不是前三件,而是花大这个刁徒泼皮,想想花子虚的牢狱之灾,花大的实力真不可小瞧了,要是中间闹出什么鬼,恐怕吃不了兜着走,不好收拾,结局难以预料。
听了月娘言语,西门庆心里愈发七上八下,患得患失,又来问金莲,金莲教以“拖”之诀:“你到那里,只说:‘我到家对五娘说来,他(月娘)的楼上堆着许多药料,你这家伙(随嫁物品)去到那里,没处堆放。亦发再宽待些时,你这边房子也七八盖了,撺掇匠人早些装修,油漆停当,你这里孝服也将满,那时娶你过去,却不齐备些?强似搬在五娘楼上,荤不荤,素不素,挤在一处,甚么样子?’管情他也罢了。”金莲此时决定向瓶儿主动透露自己的意见,而不说月娘如何,想来暗藏心机,向瓶儿示威,言下之意金莲才是支配西门庆的宠妾。
西门庆“听言大喜,那里等的时分,就走到李瓶儿家。”瓶儿问事情如何,西门庆综合了金莲和月娘的话,道:“五娘说来,一发等收拾油漆你新房子,你搬去不迟。如今他(月娘)那边楼上堆的破零零的,你这些东西过去,那里堆放?还有一件打搅,只怕你家大伯子说你孝服不满。如之奈何?”瓶儿立时明白西门庆心思,暂且将房子早晚的事放下,首要是解开西门庆怕花大的心结,自要给鼓鼓气:“他不敢管我的事。休说各衣另饭,当官写立分单,已倒断开了。……我如今见过不的日子,他顾不的我。他若但放出个屁来,我教那贼花子坐着死,不敢睡着死。大官人,你放心,他不敢惹我。”瓶儿底气何来,读者自应记得她可曾是梁中书的妾,身价不菲,后又深得花太监信任,不说是见过大世面的,也肯定是很有些能量手段的。有研究者指责李瓶儿的性格前后不一,在进西门庆家前是聪明伶俐又有担当的女强人,进西门庆家后却变得非常懦弱,最后惨死在潘金莲的步步阴毒行为之下。这里面解读起来非常复杂,先放下不表,待以后相关情节再进行详细分析。虽说如此,读者应该发现,李瓶儿的性格已经开始转变,变得一味急躁、弱智。
日子过去,房屋已经盖了两月,三间玩花楼装修将完,又与瓶儿商议了一次。恰逢应伯爵生日,西门庆与十兄弟在应伯爵家闹酒,小厮玳安拿马来接去瓶儿家,得知花大在子虚的百日除灵会上并未闹事,婚事也被瓶儿十两银子和两套衣服封口,满心欢喜,却被应伯爵偷听,立马告诉了众人,大家欢喜得就要立马祝贺,应伯爵夸下海口:“就是花大有些话说,哥只分付俺们一声,等俺们和他说,不怕他不依。他若敢道个不字,俺们就与他结下个大疙瘩!”读者千万不可轻信这帮所谓“兄弟”的“提虚劲”,只是酒桌上吹的泡泡而已。我大半辈子也认了不少“兄弟”,喝酒时亲热得不得了,大难来时,鬼影都没一个,虚假得很,关键时刻还得靠自身实力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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